从柳条到松枝

□ 于逸翔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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童年时，我们一群同村的小伙伴最爱跑到邻村看露天电影。打仗的片子最叫人着迷，《闪闪的红星》《地道战》……哪怕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，也从不觉得腻味。每当银幕上硝烟四起，战士们矫健地跃出战壕，我们这群小孩子的心也跟着激动起来。而最让我们痴迷的，是军帽上那颗闪闪的红星，它像一粒粒火种，悄悄地埋在了我们儿时的心田。

放学后，我们爬上柳树，折下最柔软的枝条，笨手笨脚地编成“军帽”，仿佛戴上它就成了真正的战士。我们学着电影里的情节，玩打仗搞潜伏的游戏，有人猫进草垛，有人藏进猪圈，有人爬上树梢，也有人匍匐在田埂边。冲锋时手臂一挥，大喊一声“冲啊——”，那一刻，仿佛自己也置身于硝烟弥漫的战场。我们总暗暗盼着，什么时候才能戴上一顶真正的军帽。

直到有一天，我们在村里两位退伍叔叔家的墙上，见到了真正的军帽。它们静静地悬挂着，像被珍藏的宝物。叔叔们看懂我们眼里的光，总会笑着取下来，让我们挨个试戴，还教我们举起小手，敬一个稚嫩的军礼。指尖触到硬朗的帽檐，棉布上带着阳光的味道，尤其是那颗红五角星，像一枚滚烫的烙印，深深印在我们心上。

从那以后，我们开始改造自己那软塌塌的布帽。找来鲜亮的红布，仔细剪成五角星，一针一线缝在帽檐正中；又把报纸叠得整整齐齐塞进帽圈，让软帽也有了挺拔的轮廓。我们戴着它奔跑在村头田间，仿佛真成了一名真正的军人。

1989年冬天，梦想照进现实。我穿上了橄榄绿的军装，戴上了武警大檐帽。帽檐上的警徽在阳光下熠熠生辉，国徽、盾牌、长城和松枝，每一处设计都承载着深意，国徽代表着法律的尊严，盾牌象征着守护人民的使命，长城寓意着钢铁般的防线，松枝则代表着坚韧不屈的意志。当我第一次戴上它时，心中涌起的不是狂喜，而是一种近乎恍惚的平静，仿佛每一步童年时的奔跑，都在这一刻稳稳落地。

在部队，我们都珍爱大檐帽，爱它那一抹厚重的橄榄绿，更爱它那挺拔昂扬的姿态。新帽子发下来，不知是哪位老战友传下来的传统，大家都会不约而同地拆下帽顶的塑料撑圈，用热水小心浸泡，再轻轻放回进行整理。这小小的秘而不宣的改造，让帽檐弯出了一道优雅的弧线，帽子戴在头上，顿时感觉精神抖擞，像一只正欲展翅的雄鹰。

在军营的日子待久了，帽子成了无言的战友。日晒、雨淋、汗浸，它见证我们日复一日艰苦的训练，浓重的橄榄绿渐渐褪去，帽檐边缘泛出白色，如同岁月在礁石上留下的印记。我们轻柔地洗净它，晒在阳光下，闻着肥皂的清香，仿佛也洗净了自己曾经的莽撞。帽子的褪色，正是我们成长的痕迹，眼神愈发坚毅，心也静了下来。不知不觉中我们已成了别人口中的“老兵”。三年后，我摘下警帽领花和肩章退伍还乡，帽子被我收进箱底，之后我也戴过各式轻便的帽子，却再没有一顶能有它那样的分量。

前些日子，我翻到一张在南昌八一广场拍的老照片。背景是江西省展览馆，我头戴大檐帽，目光里早已褪去少年的青涩，增添了几分成熟和坚毅。虽然30多年过去了，但我还是非常怀念身着军装头戴警帽的军旅生涯，我将它设为微信头像，当作对青春的一次致敬。我也忽然想起童年那顶用柳条编制的帽子，想起村里叔叔家墙上挂着的那顶真正的军帽，也想起自己那顶渐渐变色的警帽，心中感慨万分。

我的舅爷爷曾雄赳赳气昂昂地跨过鸭绿江抗美援朝，我的小姨夫曾在老山前线猫耳洞中浴血奋战，我也曾在军旗升起的地方默默守护一方安宁，我的姨侄即将驾驶战鹰翱翔祖国的蓝天……我们这个大家族，几代人的青春时代，都戴过不同时期的军帽，我们都曾无数次举起右手，敬一个又一个庄严的军礼，致敬各自岁月里的荣光。

从柔软的柳条到刚劲的松枝，从鲜红的五角星到庄重的警徽，从稚嫩的作训帽到挺括的大檐帽，从心向往之到身在其中，那一顶顶不同时期不同款式的军帽，默默见证了我们家族几代人无私的奉献和担当，也见证了我们用汗水与忠诚书写的最美好最值得回忆的青春年华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