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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2年01月12日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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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版:文史·广告
2022年01月12日

王安石没有救助过苏轼

□ 陈志群

周紫芝《太仓稊米集》卷四十九《读诗谳》:“……余顷年尝见章丞相《论事表》云;‘轼十九擢进士第,二十三应直言极谏科,擢为第一,仁宗皇帝得轼,以为一代之宝,今反置在囹圄,臣恐后世以谓陛下听谀言,而恶讦直也。’旧传元丰间,朝廷以群言论公,独神庙惜其才,不忍杀。大丞相王文公曰:‘岂有圣世而杀才士者乎!’当时谳议,以公一言而决。呜呼!谁谓两公乃有是言哉、盖义理人心所同,初岂有异?特论事有不合焉。”(刘成国《王安石年谱长编》卷七第2014页)

上文中的丞相是章惇,章惇发声救苏轼,有《论事表》为证。当时谳议,指苏轼“乌台诗案”的最后定案,因王安石说了“岂有圣世而杀才士者乎”这话而‘一言而决’,但后面又说:“呜呼!谁谓两公有是言哉,盖义理人心所同,初岂有异?特论事有不合焉”,意思是谁说章惇和王安石这两人出言救助苏轼的呢,大概是因为人心相同,况且只是苏轼和王安石对新法的看法不合,这是“旧传”,是传闻之言,可信度未必高,此事在周紫芝之前或之后,都找不到同类的记载。(内山精也《东坡乌台诗案考》《传媒与真相》,上海古籍出版社2005年版,第206页)

朱刚先生在他的著作中说:倘若真的将苏轼处死,这笔账一定会算到王安石的头上去,王安礼无论如何要及时表明态度,屡次为苏轼求情,有的史料记载,王安石本人也曾反对“诗案”,虽然关于此事的证据不足,但王安礼的态度大抵也可以代表他的哥哥。(《苏轼十讲·第三讲》上海三联书店,第106页),这段话站得住脚吗?他又在该书的第六讲“苏王关系”中说:“‘乌台诗案’的一个文本《诗谳》(《丛收集成》本)其末尾记载王安石可能为苏轼说过话:‘旧传元丰间朝廷以群言论公(苏轼),独神庙惜其才,不忍,大丞相王文公曰:‘岂有圣世而杀才士者乎。’当时谳议以公一言而决。’这个旧传是否可靠,现在难以考见。”(第226页)这还是叫人难以信服。

许多写王安石的著作都说在苏轼命悬一线时,王安石虽已罢相在金陵,听说苏轼性命危险,上书神宗皇帝,说“岂有圣世杀才士者乎?”而使得神宗皇帝不杀苏轼。《宋史·王安石传》和《宋史·苏轼传》对王安石救助苏轼皆无一字提及,林语堂的《苏东坡传》,梁启超的《王安石传》,柯昌颐的《王安石评传》,研究王安石的专家邓广铭的《北宋政治改革家王安石》,康震的《王安石》,李一冰先生的遗著《苏东坡新传》等都没有提及王安石救苏轼一事。莫砺锋在《漫话苏轼》中也有这一说,但他没有举出证据。

倒是与“乌台诗案”也许有关,王安石有一首《杨刘》诗,可以看出王安石对苏轼身陷“乌台诗案”的态度,这首诗是这样的:

人各有是非,犯时为患害,唯诗以谲谏,言者得无悔。厉王昔监谤,变雅今尚载,末世忌讳繁,此理宁复在。南山咏种豆,议法过四罪。玄都观桃花,母子受颠沛,疑似已如此,况欲谆谆诲,事变固不同,杨刘可为戒。

“杨刘”,杨指杨恽,他是司马迁的外孙,汉宣帝时,任左曹,因告发霍氏谋反,任中郎将,封平通候。后与太仆戴长乐失和,被告发他有不当言行,被免为庶人。在与友人孙会宗的信中表示不满,被认为大逆不道而腰斩。

刘,指刘禹锡。唐贞元二十一年,刘禹锡参加了王叔文政治革新失败后,被贬为朗州司马,到了元和十年(815)回到长安。刘禹锡写了《元和十年自朗州至京,戏赠看花诸君子》诗,借人们在长安玄都观中看花,讽刺了当时的朝廷新贵,他和柳宗元等又再度被贬。

王安石这首诗实际上是暗说苏轼用诗歌来谤讪朝政,攻击新法,是同杨恽和刘禹锡一样的不识时务,得罪权贵,身陷牢狱,完全是咎由自取。你苏轼写诗来评论时政,只能“谲谏”,即委婉地规劝,而你却公开激烈地攻击新法,酿成大祸的原因就是你犯时,这是你致命的大忌。你苏轼须以杨恽,刘禹锡二人为戒。

“乌台诗案”震动天下,退居在江陵的王安石不可能不知道,时王安石第一次罢相,原因是反对派人士郑侠上“流民图”,控诉王安石变法引发天灾人祸,使百姓流离失所,哀鸿遍野,这引起神宗皇帝的恐慌和反对派的攻击,王安石被迫解职,心有不甘,恨极了反对新法之人。苏轼用诗歌激烈反对新法,王安石早就痛恨苏轼,曾对神宗皇帝说出对苏轼要“譬如调恶马,须减芻秣,加箠朴,使其服贴乃可用”的狠话。(杨仲良《皇宋通鉴长篇纪事本末》卷六十二)王安石还指使侍御史知杂事谢景温劾苏轼丁忧归蜀时卖私盐等事,来构陷苏轼。(《宋史》卷二百九十五)古往今来,在中国高层的政治生态中,只要一有派系存在,或政见不合,或对权力构成威胁,政治上的倾轧是免不了的,历来党争都是不共戴天,你死我活。王安石性情狠逼,是个出名的“拗相公”,他会救助自己的政敌苏轼吗?王安石这首诗完全用教训的口气,在敲打苏轼,警告苏轼。“诗可以怨”是孔子肯定的,是儒家诗学观念。表达政见是一个人基本的权利。像刘禹锡这样用诗歌表达政见的诗人不可胜数,他们中间有许多人受了惩罚,甚至丢了性命,那是统治者的狭隘和暴虐造成的。北宋开国皇帝不是立下“不杀言者”和“言者无罪”的规矩吗,言者委婉进谏,这当然最好,但语言切直,也未尝不可,只要你是真诚的,出于公心。嘉祐六年(1061)苏轼、苏辙等参加了策试贤良方正直言极谏,苏辙对语最切直,几位考官要黜免他,但仁宗皇帝不许,说:“以直言召入,而以直弃之,天下谓我何?”庆历七年(1047)王安石在《猎较诗并序》中,不也以诗刺仁宗较猎吗?(《临川先生文集》卷三十八)嘉祐四年(1059)王安石在《上仁宗皇帝言事书》中,不也对几位皇帝均有指责吗?苏轼用诗讽刺新法,诗语再怎么“不逊”,毕竟是在为朝廷谋策,就算是尖刻酸冷的讥讽,也是出于对赵家皇朝的一腔热情,动机是没有丝毫恶意的,如果过激而有失偏颇,那也应该求同存异。

王安石的亲弟弟王安国也激烈反对王安石的变法,后王安国因与郑侠的“流民图”事件有关连,被追毁生前所有文字,遣归田里。在整个过程中,王安石没有为亲弟弟说过一句求情的话。有人用这件事来证明王安石不营救亲弟弟,而为苏轼求情,显示了王安石的胸怀,我说这是王安石的法家的冷酷,自己的亲弟弟不救,他会救一个恨之入骨的苏轼吗?

元丰七年(1084)苏轼特地绕道到江宁会见王安石,时王安石第二次罢相,已是心灰意冷。此时的苏轼和王安石已没有政治上的对立了。从二人会面过程中,苏轼没有对王安石出言相救表示感谢,倒还是对王安石有所讥讽的,如果王安石真的救过苏轼,苏轼按常理应该表示感谢,至少要委婉地表示一下吧,可我看不出苏轼有这一点意思。有人说苏王二人“渡尽劫波兄弟在,相逢一笑泯恩仇。虽然他们不是亲兄弟,但是现在总能算是知己了吧。”(康震《王安石》中华书局,第259页)说苏王不计前嫌,这还可以,但说他俩是知己,怕是未必。什么是知己,志同道合才能算知己吧,“道不同不相与谋”,这是含糊不得的。王安石说“不知更几百年方有如此人物”,此言只是对苏轼才华的钦佩,仍只是以“才士”的眼光看待苏轼的。王安石也十分清楚,苏轼在治国理念和变法策略,是决不会与他达成共识的。君子和而不同,苏轼的胸襟和气度够大的了,他可以不计王安石当政时对他的恶毒攻击和无情打击,但苏轼在原则上也是个是非分明之人,他从始至终决不同意王安石的变法,

苏轼是个重感情,讲感恩的人,在他身陷“乌台诗案”时,章惇曾出言相救。苏轼在贬到黄州后,写信给章惇表示感谢:“一旦有患难,无复相哀者,子厚平居遗我药石,及困急,又有以救恤之,真与世俗异。”(《与章子厚参政书》)

元丰七年(1084)神宗皇帝不顾蔡确,王珪等一些大臣的阻挠,用“皇帝手札”的特别手段,迁苏轼量移汝州,告词中有“苏轼黜居思咎,阅岁滋深,人才实难,不忍终弃”语,使苏轼低佪雒诵,非常感激。后来苏轼得知“人才实难,不忍终弃”之语,出自给事中王震(子发)的手笔,王震是苏轼好友王巩的六侄。元祐初,苏轼为翰林学士,与王震做了翰林院的同僚,次韵赠诗,有“清篇带月来霜夜,妙语先春以病颜”,即指此告词,喻为黑漆寒霜之夜里的明月,使枯槁的病人脸上顿时透露出了生气,感激之情,溢于言表。

徽宗建中靖国元年(1101),苏轼北归过赣州,重遇画家宋子房(汉杰),想起四十年前,自己任凤翔签判时,其父宋选为凤翔太守,对苏轼非常照顾,苏轼始终感念于心:

“话及畴昔,良复慨然,三十余年矣,台隔晨耳,而前人凋丧略尽,仆亦仅能生还,人世一大梦,俯仰百变,无足怪者……”(《与宋汉杰书》)

苏轼对照顾和帮助过自己的人,是终生感念于心的,如果他在“乌台诗案”中得过王安石的一言救助,他一定会铭记于心,没齿不忘的,但在苏轼的文集和其它资料中,我们没有发现王安石曾救助过苏轼的根据,也没有见过苏轼感谢王安石救助之语,所以说王安石曾出言救助过苏轼,是不确的,至少说缺少证据。我的看法是否有点武断,就教于大方之家。
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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